潮新闻客户端 邱仙萍
老家门前有个山坡,坡下种着两棵树,一棵是山核桃树,还有一棵也是山核桃树。我小的时候,它们就并排站在那里。秋风起,雁南飞,过了白露,村里就要打山核桃了。白露这个节气的名字,诗意而美丽,像一个娉娉婷婷的女子,穿着白衫白裙,在水边翩翩起舞。“蒹葭苍苍,白露为霜。所谓伊人,在水一方。溯洄从之,宛在水中央。”
白露是秋季的第三个节气,《月令七十二侯集解》有写:“水土湿气凝而为霜,秋属金,金色白,白者露之色,而气始寒也。”古人以四时配五行,以白形容秋露,名白露。“处暑雨甜,白露雨苦”,白露时节雨水过多,会影响秋季作物。“白露不低头,割倒喂老牛”,谷类作物若在白露时节还未成熟,很难有好收成。
展开剩余86%万物是深情,万物是大地,土地是最为坦诚和厚实的,你往地上一站,你是对它亲,还是对它诚,它心里都有数。你要是对它亲,对它诚,它用收成报答你。电视剧《生万物》里,最让我感动的是农民对土地的深情。大脚爹封二临死前,说的还是种地的事。
“儿子,好好种地啊,世上七十二行,咱是打庄户的。打庄户是干啥的呢?是侍弄地的,是种庄稼的。老辈人都说:十年读个探花,十年学不精庄稼。打庄户真是不容易,第一条你要好好地敬着地。庄稼百样巧,地是无价宝。田是根,地是本呀。你种地,不管这地是你自己的,还是人家的,你都要好好待它。地是父母面,一天见三见。爹娘你不能不敬,更不能不敬地。”
“除了敬地,还要养地。人不亏地皮,地皮才不亏肚皮。这是一笔账,明明白白。怎么养?一是精耕二是上粪。书要苦读,地要深耕。有使乏了的牛,没有耕乏了的地。地就是这么一件东西,你越是耕深了它越喜欢。一尺银,二尺金,深耕三尺聚宝盆。田里庄稼好,全靠粪当家,粪肥用不好,一年全白搭。猪粪肥,羊粪壮,牛粪只能当配方,用了鸡粪,伤根苗。三分地,七分浇,粪是劲,水是命。上粪不浇水,庄稼也噘嘴。好奶娃娃胖,好水秧苗壮。”
“你知道怎样敬地养地了,我就再跟你说怎么样种庄稼。庄稼十八样,样样有门道。我先跟你说种麦,还有其他庄稼,有谷子、糁子、芝麻、地瓜、秫秫、花生、玉米、荞麦、大麦、黄豆、绿豆、芝麻、棉花……”
在封二的影响下,封大脚自然成了出色的庄稼汉。他想起了多年前开鳖顶子的情景:“他抡着一把老镢头,一下一下地刨着;绣绣拖着个大肚子,在他身后一点一点地捡那石头。后来绣绣把孩子累掉了,她的血她的肉都埋在了这里。这么多年了,他为了让这块地肥起来,一年一年深翻,一年一年地往土里加粪。终于,这地改变了成色,一点也不比别的地少收粮食,这块地就是这么来的。”
大前年秋季,全国一批知名作家到桐庐百江镇采访,大家在田里割稻子。陈仓和周华诚进行了一场比赛,裁判是陆春祥老师。两人的速度差不离,都很快。但是华诚老师割的稻茬低,稻子是一把一把的;陈仓老师割的稻子茬高,是一片一片的,原来西北出生的陈仓,是用割麦子的方法割的稻子。
陈仓老师说好的小说和散文,都不是写出来的,是活出来的,是用皮肉熬出来的。他说自己是从泥巴里长出来的,即使现在仍然坚信,我们所拥有的一切,都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,而是从土地里长出来的,包括粮食、衣服和高楼大厦。他写父亲,写他塔尔坪的故乡:“我漂泊的一生,可能需要两个坟墓,一个要用故乡的黄土掩埋我的影子,一个要用他乡的火焰焚化我的肉体。我在此立下一份遗嘱,在我死后,仅剩下一把骨头与几朵白云的时候,请不要让我自己和自己分开,在那块金色的麦地里,无名的小河边,为我的肉体和灵魂再安排一次重逢,让它们相互拥抱一下相互搅拌一下,就像安排一只蝴蝶落在一朵花上。我是世上最弱小最动荡的一根杂草,怎么经得起凌厉的风,撑得起两个碑。”“这么大城市,父亲一走就空荡荡的,就放着一粒麦子,这是多么的孤独。”
我们在采访刘亮程时,他说道:我在城市找不到存在感,每天不知道太阳从何方升起,又落向哪里,四季跟我的生活没有关系。我只看到树叶黄了又青了,春天来了又去了。我30多岁离开家乡去乌鲁木齐打工,突然觉得诗歌离我远去。我在城市奔波的某个瞬间,突然回头看见了落向西边的太阳,因为我的家乡沙湾县在我们的西边。每当太阳落向西边的时候,我都知道这一城市之日正在落向我的家乡,落在我曾经给过我童年和少年的遥远村庄。
大地是最好的滋养,大地就是财富,就是福贵。余华《活着》里的老人叫福贵,买来一头老牛也叫福贵。福贵经历了多于常人的苦难,但他讲述自己的一生时,他苦难的经历里充满了幸福。他相信自己的妻子是世界上最好的妻子,相信自己的子女是世界上最好的子女,还有他的女婿和他的外孙,还有那头也叫福贵的老牛,还有曾经一起生活过的朋友们,还有生活的点点滴滴。福贵的一生窄如手掌,也宽如大地。土地最为宽广和包容,就像《活着》最后结尾所写:“我知道黄昏正在转瞬即逝,黑夜从天而降了。我看到广阔的土地袒露着结实的胸膛,那是召唤的姿态,就像女人召唤着她们的儿女,土地召唤着黑夜的来临。”
今年夏天,河南新乡有个95后,叫李福贵的农村姑娘视频火了。福贵父母都是智力障碍,爷爷种地种桃子。福贵是爷爷带大的,初中毕业出去打工,19岁就经历过一次失败的婚姻。生活一直向她扔泥巴,她却在烂泥里地播种自己的人生,开出美丽的花。5年前,她回到家乡,走村串户做货郎。她为山里的老人捎点东西,卖点豆腐、凉皮、糕饼、面条等等,她清楚记得哪个老人什么时候买的东西,什么时候需要什么,抽空还帮老人们干点农活。每天早上,一声清脆的“打豆腐嘞来啦”,像百灵鸟一样打破了沉寂的山村,给大家带来了喜悦和欢乐。福贵给老人们做了天安门城楼背景,给他们拍照,相框装裱送上门。前不久,福贵自费带着村里的46位老人去郑州看大城市,有些老人都没有走出过山。山外,是老人们的远方。福贵说:“人生应活得无所畏惧,活得热烈多彩。哪怕身在沟渠,也要仰望满天繁星。”
我曾去河南三门峡看地坑院,黄河边的旱塬土地上,生长着黄荆、枸杞、酸枣、旱榆,一林一林的柿树,还有倔犟地生长在土坡上的摇曳的蔷薇。淡红色的花,羞涩而腼腆地随风摇曳,像是黄河边上从地坑院里走出的女子,穿着红衣服,拿着扫帚在打扫塬边,炊烟袅袅唤醒了旱塬的早晨,唤醒了旱塬的汉子。汉子们吃了早饭,扛着农具下地,在这块土地上,像山药一样把根扎下去,把希望播种和深耕于大地。
那天,在黄土坡上,在黄河的边沿上,天空格外高远而幽蓝。朋友指着土坡上摇曳的一大片玫瑰色的中华石竹,说这些小花生长在我们这样的旱地上,还开得这么艳丽,如果都生长在你们江南水乡,那不知道该有多欢。
那天的黄河温柔而亲切,平静而清澄,是夏季难得的清澈,听说过几天就要泄洪。一泄洪,即使站在高坡观赏台,也会溅到黄泥水。但神奇的是,黄河中间那根中流砥柱,始终不会被淹没,这么多年一直傲然而立,是大地的支柱和灵魂。
一生二,二生三,三生万物。九月的大地最是深情,白露过后是秋分,稻田金灿灿的让人欢喜,稻子收割后的田地,开始播种小麦。万物生生,生生不息,大地上的一切,终将回归大地,我们对土地始终一往情深。
(方自镛/摄影 白露时节的日出和红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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